谢受之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两条腿,但他却拥有300条裤子。
新裤子成了他的新烦恼,谢受之不知道是自己的欲望在支配裤子,还是裤子在支配他。
他们是当下年轻消费者的群体画像一角,一个并不富有,但是努力实现自我跃迁;一个富饶,却困在自己欲望中沉重呼吸。
当人们与金钱关系不断产生纠缠的时候,关于消费的反思随之降临,那种陷在消费快感无法自拔却又无以为继的反思,在疫情期间慢慢发酵。
地下室就像很多中国年轻人的精神图谱:充满幻想,但又窘于经济压力,又无可奈何。
接下来,汪慕文经历了面试诈骗,电脑损坏等一系列的打击,他最终找到一份月薪7千的工作——平面设计,这是他想干的。
理想像一朵蒲公英,需要一阵风将它吹开。
那阵风必须以涨薪的形式出现,汪慕文没有背景、没有名校学历,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性价比最高的办法,是短期内求学,实现自我增值。
这就是汪慕文的欲望——获得自身没有的东西,对他来说,最佳办法是8000元的网络UI课程,平台付款,分期偿还。
对于月薪7000的群体,这种超前消费的行为,一直受到质疑。
汪慕文这样的90后,正是意识到机会稍纵即逝,因此才有了一种新的消费观——投资自己,发现机会,获得回报。
汪慕文成长在商品大爆炸和城市化发展的高峰期,这一代人在消费上,讲求的是挑值得的买,以寻求内心的安全感。
只不过,大部分年轻人在这种眼花缭乱的商品、以及销售的话术面前,经常会感到无所适从,难以抉择。
消费成了简单有效的办法。
消费并无原罪,从社会学角度来看,甚至可以通过消费行为,观察消费群体的社会层级。消费者自身,甚至可以通过消费来定位自己的身份和社会地位。
一如汪慕文,他的消费被牢牢地捆绑在了地下室里。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无法拥有阳台种植花草,划船机、高级的影音设备更是遥不可及。
这背后,是汪慕文的身份忧虑。
后来,他当上培训师,成为产品经理,当他从地下室搬到了楼房,在新的圈子里获得了精神上的充盈,也获得了新的信息和朋友。
他甚至爱上了种植花草,这些转变消除了他的身份焦虑,让他觉得自己和北京有了精神上的联系。
这个生于90年代初的人,在不同的买手店里,感受到了来自日本、韩国、欧美、阿美咔叽,甚至是国潮的吸引。
在广州生活的最初几年,他将平日里剩余的钱,几乎都花在服装上。他买各种限量版和设计师的牛仔裤,各种潮牌的T恤,以绝版和研究布料、染色的名义;甚至遇上绝版的鞋子,他会买两对,哪怕不合尺码。
他没有算过这究竟花了多少钱,但对于一个租房子住的人来说,他感到这些衣服正在拖垮他,从精力,到精神。
“越是买得多,越是觉得不够,所以会刺激我不断地去寻找新的单品。”谢受之从事文化行业,打交道的人多,所以善于解构自己的内心。
受日本新的生活理念所影响,他在幡然醒悟以后,定期在自己的出租屋里邀请朋友做客,顺便举行“断舍离”大会。
“很多衣服买得早,随着我身材发生变化,自己也穿不下了,另外一些,也逐渐不适合我的年纪和身份了。”现在谢受之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随着断舍离大会的不断举行,谢受之有两个重要收获,第一是:出租屋逐渐变空,这让他有了空间思考,就仿佛那些布料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一样;第二是他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了快乐——在共享的过程中,交换信息,获得另一种身份认同。
早些年,三浦展通过研究日本的生产模式和消费模式的更迭,写下了《第四消费社会》,在他的定义里,进化到这个阶段的年轻人,在消费上经历了消费快感的失落,以及被各种商品所包围的孤独,进而希望用另一种方式,获得从商品消费中无法收获的快感。
这个方式如今看来,便是共享:注重国家、注重家庭、注重个人、注重朋友、注重社会。
在第三消费社会里,人们用商品来定义自己,以形成自我价值,就像谢受之那样,拥有了一件日本版的哈雷皮衣,一条白色的马裤(真的是骑马用的裤子),但他获得的标签不外乎是:那个有奇怪衣服的人。
如今,他不再追求品牌,而是选择合适和舒适的衣服,衣柜,从一整间房子,变成了寥寥的几个衣架。
“在这件事上,我吃过毫无节制的亏,现在知道自己真的需要什么,并且享受这理性的、张弛有度的消费方式了”。谢受之说。
现在的谢受之,迷上了书法。2021年,他专门去日本看了颜真卿的真迹——《祭侄文稿》,当场感动得泪流满面,然后买了可以随身携带的毛笔,一有空闲时间,就在小本上刷刷点点。
这大概就是商品极度发达的代价,人类一旦得到满足感,就会走向下一个阶段,以此逃避执着于拥有所带来的空虚感。
这也正是类似优衣库这些品牌崛起的原因:弱化品牌形象,突出设计,讲究舒适。
这一类品牌的崛起和奢侈品盈利水平的下降,也在折射出年轻人的消费观:有度地消费,不被过度包装和昂贵的商品拖累,选择合适自己的商品。
苹果手机风靡到极致时,人们被“割肾买手机”一类的消息所颠覆消费观。
这样的案例给人带来多面的批判语境:无知的年轻人;万恶的商品社会;歹毒的地下器官移植……
这些注脚没有错,但归结到底,核心问题还是年轻的消费者欲望强烈,钱少。
这背后凸显的是年轻人在消费上,不再以名牌、数量为唯一标杆,而是讲究合适与值得。
乐信研究院的报告也显示,在年轻人的大额支出中,手机和奢侈品这类的消费激情正在消退,基本生活用度、工作学习、技能培训、运动健康这一类的消费的比例正在变大。
然而消费观从来都不只是个人意志的选择,而是整体宏观经济和社会结构下,所做出的无意识决定。社会和企业倡导的消费理念对年轻消费者更是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