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体派
有点儿像是通过别人的记忆来挖掘自己头脑中对往事的印象。
——《梦室》
立体派往往是在同一个画面当中同时呈现两种或多种视角。立体派刚出来的时候,观看者看到这类画很不适应。毕加索的《Femme à La Resille》同时呈现出一个人的正面和一个人的侧面,达成了一种有一点诡异的效果。
一般来说,传记往往是一种侧面的、旁观的视角;自传是正面的视角。而大卫·林奇的《梦室》同时展现了这两种视角。因为这本书有两个作者,一个作者叫克里斯汀·麦肯纳,还有大卫·林奇自己。
克里斯汀·麦肯纳有几个不同的身份,她首先是一个记者,非常善于做采访、写新闻。这本书综合了九十多个林奇身边人的采访,包括与他一起工作的剪辑师和摄影师、歌手、有名的或没名的,还有他私生活里的人(四任老婆、一个女朋友、他的孩子)。她把对各种人的采访杂糅起来,用新闻学的视角来写这本书。
林奇读了克里斯汀·麦肯纳写的传记后,对她写的传记做出自己的评论。他根据别人的回忆来激发自己的回忆。所以,这本书在文体上是非常特别的,等于一本书里面同时展现了传记和自传。
这本书在设计上做了区分——白的纸页当中夹了一些黑色的纸页,黑色的纸页是林奇的照片。每一部分克里斯汀·麦肯纳关于林奇的传记结束后,会有几张林奇的照片,然后是林奇自己对那段回忆的一种回忆。这本书像接力棒一样,麦肯纳写一段后林奇写一段,麦肯纳再写一段后林奇再写一段,又像后者对前者的回应。如果麦肯纳写的那些段落像纪录片的话,林奇的回应就像弹幕。当然这么说也不完全对,因为林奇这些弹幕是非常密集的,而且他自己的回忆更重要。他通过别人的回忆激发了自己的回忆。
这本书有很多的并置,这种并置包括过去和现在。林奇写自传,其实是在他已经七十多岁的时候,立足于当下去回忆过去。他现在回忆的过去不是原先的过去,而是在回忆的视角里回到过去。既是旁观,也是一种自观,两种视角并置在一本书里。同时它也是一种共同回忆和私人记忆。一百多个人同时回忆一个人,勾勒出来的形象是非常立体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集体性的回忆。这个集体性回忆和林奇自己的私人记忆,都并置在这本书里。它同时展现很多视角,旁人的视角、自己的视角。旁人的视角里面有一百多个人,他们从事不同职业,跟他有不同的关系。立体派的传记就包含这样一层意思,非常有趣。
这本书也有点像拿坡仑千层酥,千层酥的特点是一层酥皮一层奶油、一层酥皮一层奶油。这本书里也是同样的,一个麦肯纳的章节,一个林奇的章节。非常巧合的是,在法语里,“千层酥(mille feuille)里的”feuille”与书页是同一个词。它是这本书的视觉形象,而读这本书也有同样的感觉。两个人的叙事非常紧密地、有机地整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所谓的立体派传记。
不为己知
“你走进一间房,人们坐在里面,空气中有某种气氛,你立刻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你应该放低音量还是应该怎样,但是你不知道的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梦室》
这本书叫《梦室》,英文名字叫做Room to Dream,Room是一个房间。林奇这段话很容易理解。比如,一个人即使不知道这是在做一个讲座,他也大致感受到了某种氛围,或者感受到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他猜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是一种自己也不太清楚的状态,林奇把这种状态称为“不为己知”。他的电影也有很多这样的东西。林奇探索的是自己心中一种模模糊糊的神秘东西,一种更接近潜意识、更像梦境的东西。所以“不为己知”是理解其电影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词。这本书提到,美国著名影评人罗杰·伊伯特不喜欢林奇的电影,因为他的电影常常拒绝某种直截了当的解释。观众哪怕是看林奇的一张海报,都能感觉到这种神秘,觉得表面之下潜藏了一些东西。
这本书的前半部分有一些非常有趣的章节,讲述了林奇童年里的很多实验,以及他最初在绘画、雕塑、短片上的尝试和探索。但是林奇真正出名是他的长片处女作《橡皮头》。
这本书有一些非常有意思的幕后故事:
我们立刻开始讨论起亨利这个角色,我说 :“亨利的表情很困惑。”于是杰克做了个困惑的表情。我说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这么说吧,亨利看起来很失落。”杰克做了个失落的表情,我说:“不对,也不是这样。也许应该说他在考虑问题。”于是他做了个考虑问题的表情。我又说不对,最后我抓住他的双肩,说:“就是一脸茫然。”他一脸茫然,我说 :“杰克,就是这样!”那之后杰克到处跟人说 :“亨利就是一脸茫然。”
林奇调教演员有特殊的方法,比如一个人盯着他父母看,做出一个很困惑的表情。林奇对演员说,想象一下,空中有一只虫在周围飞。那个演员马上就做出了正确的表情。
林奇这种导演手法非常有意思,同时也非常自我。他不太跟演员说戏,而是刺激演员,使他们做出他想要的表情。《橡皮头》里,男主角看到畸形儿时表情很困惑。银幕外,观众看到这么一个畸形的孩子,这个黑暗世界的时候,观众的表情也很困惑。林奇认为困惑是非常美的一种表情。而且这部片子的声音也非常先锋,他用了各种奇奇怪怪非常规的方法做声音。看电影的时候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声音好像来自外太空或另外的世界。在《橡皮头》里可以看到林奇关于不为己知、关于困惑的理解。
我并不追随夜晚的梦,因为我喜欢的是白日梦。不过我喜欢梦自有的逻辑,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而且发生得有道理。
——《梦室》
这段话可以用来描述大卫·林奇的电影。他的电影就像一场白日梦,甚至剧本中的一些情节来自于梦境。梦给他很多启示,有时候他做的一个白日梦变成电影里的桥段。电影和梦之间的关系,在林奇的电影里非常明显。
我写过一篇《穆赫兰道》的影评,标题叫“莫名其妙《穆赫兰道》”。我说的莫名其妙就是从最最字面的意义上去解读林奇的电影。大卫·林奇的电影非常奥妙,但是你又说不出原因,那种感觉非常微妙,《穆赫兰道》恰恰是这样一部电影。
大卫·林奇说:“每天我们都在经历着切实发生的事情,但与此同时我们也由记忆、幻想、欲望、未来之梦组成的幻境中穿行。心灵的不同区域相互渗透,《穆赫兰道》采用的就是这种动态逻辑,反映了个人意识的不同层面。”
林奇经常把个人的意识或者把他自己思考的东西通过非常视觉化的方式表达出来,所以场景的选取非常重要。就《穆赫兰道》来说,它是好莱坞一条非常容易迷路的道路。电影里那种迷失感不是一种纯粹的心理意识,林奇把它反映到环境上。
这种迷路的感觉在林奇的很多电影里都有,包括《妖夜的慌踪》(Lost Highway)。有的时候,只要看一个导演或者一个作家的书名,就可以意识到他的风格或者他想表达的关键词。Lost Highway,其实是迷失在高速公路。
大卫·林奇对路有很多研究。《史崔特先生的故事》是大卫·林奇拍得相对来说比较线性的。一个老人开着一辆割草机跋涉到很远的地方看他的家人,讲起来很简单,但是它非常神奇。它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公路片。但公路片这种类型到林奇手里变成“迷路片”。公路和迷路对他来说是一回事情,他热衷于迷失。有一种公路片反映的是主人公内心在旅途中的成长,是一趟心灵之旅。林奇的路不同,往往藏着很多秘密。
“《史崔特先的故事》是我拍过的最具实验性的电影。你把感觉对味的碎凑在起,但在把它们整合在起之前,你并不知道能否成功。你得常精妙的式把画、声效、乐和对话组合在起,才能创造出情绪……”
双重性
他作品中要探讨的议题是我们命中的双重性,以及我们试图调和盾的努。
——《梦室》
大卫·林奇的电影展现了各种各样的双重性。他的电影既悲伤又风趣,这种大卫·林奇式的幽默感不是特别容易体会。他的电影往往有一种悲伤、黑色的氛围。在这种黑色的氛围里体现出的幽默感是一种比较独特的幽默感。他的电影,不是让人哈哈大笑的喜剧片式的幽默感,而是略带一点点反讽,又夹杂着悲伤的幽默感。他的作品呈现出来的东西往往既可怕又荒诞的,既性感又古怪。林奇非常容易爱上各种各样的人,他喜欢怪人、性感的女子,他自己也是一个非常非常奇怪的人。同时,他的作品既真实,又超现实。林奇的超现实不是科幻片里的超现实。他拍的往往是日常生活,他善于揭示日常生活表面之下的那些超现实。这些都是林奇作品里所藏有的双重性。
还有一些轶事,大卫·林奇的第二任老婆曾经怀过双胞胎,大卫·林奇说如果这个双胞胎生出来的话,一个叫皮特(Pete),一个叫瑞皮特(Repeat),瑞皮特也是一个重复。他的这种双重性好像藏在脑子的暗处,不时冒出来一下。不幸的是,这对双胞胎流产了。
林奇作品也暗藏着现在和未来,他的时间感非常特别。他另外一部讲畸形人的电影《象人》非常出名。拍摄时,他自己动手做象人的面具,那时发生了一件事情:
有天我正从餐厅中穿过,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通常来说,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哦,这件事曾经发生过”,但当我进入那种似曾相识的状态时,四周变得非常陡峭,我直接滑入了未来!我看见了未来发生的事情,我告诉自己 :“象人的面具一定会失败。”因为我看见了,看见了未来发生的事情。你当然也可以看见未来,但并不容易,想看的时候不一定能看到,但这种事确实会发生。当时我已经快做好面具了,但是给约翰·赫特试戴上之后他完全不能动了。
对林奇来说,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针对未来的,他看到这件事发生在未来,他好像有一种预见的能力。
林奇是一个非常精神性的人,这跟他参加冥想有关。总的来说,他是充满双重性的人,他的书、想法、电影都有这样的特质。
全能艺术家
卫乎能任何东创造出艺术。
——《梦室》
《梦室》给我最大的一个感受是,大卫·林奇是全能艺术家。林奇几乎能用任何东西创造出艺术。换句话说,他能把生活中一些非常日常、普通的东西变成艺术,或者他用一种做艺术的方法来处理日常。这是非常了不起的艺术家的能力。
当然这里有一些轶事,第一个是关于假车牌。年轻时林奇买了一辆车,没有车牌。他就自己画了一个车牌,想蒙混过关。他画的车牌跟那个地方的车牌非常像。他只忽略了一点——后面那个数字的字体跟前面的不一样。他开着这辆车到街上后被警察拦了下来,警察罚了他钱。不久之后这个警察来电,问林奇那块假车牌能不能给警察博物馆收藏?这块假车牌成了林奇第一件被美术馆收藏的作品。拍《橡皮头》没有钱的时候,他就四处打工,去送报纸。跟他一起送报纸的人描述林奇有一种本事,他可以把报纸正好扔到门上。他扔得非常准,把扔报纸也做成一种艺术。
他也是互联网先驱,在2001年创办了自己的域名davidlynch.com,这个网站一直持续到现在。那些新鲜好玩的东西一出来,他就会去玩。同时他也能把生活中一些非常无聊的、冗长的东西变成艺术。
《梦室》讲到大卫·林奇做的另外一个非常古怪的东西,叫FISH KIT。
林奇到一家鱼铺买了一条鲭鱼,把它拿回家解剖了,然后把各个部位平铺展示在桌子上,贴上相应的标签以便重新组装,最后给这套成品拍了照片。“普通人看来很怪诞的事情对我来说并不怪诞。”林奇曾如此评价,“我很迷恋质感。我们身边环绕着如此多的化学制品,我发现自己一直在追寻质感。”他把这个鲭鱼项目叫作“鱼盒子”(fish kit),盒子中还包括一张指导手册,教人如何“把切割好的鱼放回水里,并给它喂食”。这是一系列盒子中的第一个,之后还有鸡盒子和鸭盒子。
他还自称是摄影师。林奇拍过很多黑白照片,其中两种是他最常见的主题。一种是“被遗弃的工厂”。他举办过一个同名展览,展出他拍的很多废弃的工厂。这种爱好跟他的人生经历相关。他就读的美国电影学院在一个废弃古堡基础上建成,学院后面有很多破旧的房子。他对被遗弃的废墟、空旷的房间有一种迷恋。
他的另一个摄影主题也非常明显,就是女人。他非常迷恋身体,有很多关于身体的摄影。他有一套作品是挪用别人拍的人体来做一些他自己对人体的理解。他对身体的迷恋贯穿在他各个艺术里,不单单是摄影,还有他做的各种艺术活动。
他也是画家,画了很多油画、各种各样的木版画、水彩画。比如这个照片。他的画非常有个人特色,有一种黑暗的感觉,还有图和文之间的结合。《梦室》的英文手写字体也是他自己设计的,他的风格表现在创意的方方面面。
上面是他用水墨和水彩在纸上画的一个作品,叫《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可能性增加了》,标题也非常林奇。对林奇来说,黑处或暗处充满了神秘与可能性。他还做了一个著名的音乐剧《工业交响曲一号:心碎的梦想》,从中可以看到他电影的影子。
《心碎的梦想》里有很多经典的林奇元素,迷路、人的漂浮、女人、身体等。克里斯汀·麦肯纳对林奇有一种说法——林奇同时在空中转动好几个球。
其实,林奇的每部电影都有他其他电影的影子。读完《梦室》之后重新把大卫·林奇电影看一遍,我相信会有一种不一样的感受。读一个艺术家导演的传记,能够反过来帮助你去理解他的电影。反过来说,你再去看他的电影,又能反过来加深对这个人的理解。
林奇是一个精力非常旺盛的人,一个一刻停不下来的人,在拍电影的同时搞艺术,搞艺术的时候又搞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他还拍很多MV和广告,也曾为纽约卫生局拍关于鼠疫的宣传片。)
觉察力
「项」是个让所有兴奋不已的词。
「试验」这个词听上去真美。
他说晚安的式太美了,就像他已经说了亿年的晚安。
——《梦室》
林奇为什么是林奇?或者说林奇最关键的特质是什么?“觉察力”这个词可以概括林奇的个人特色。
林奇经常会说某个词让人兴奋不已,某个词听上去真美。书里讲了很多林奇童年的故事,父母对他的帮助很大。他家有一个像实验室一样的地方,当林奇冒出奇奇怪怪的念头,他要做什么东西的时候,父母就鼓励他去实验室里面亲手操作把它做出来。所以「项」也是理解林奇的关键词。他做很多试验,不惧怕失败,总想搞一些新东西出来。
当时林奇结识了一个飞行员,林奇这样描述他——“他说晚安的方式太美了,就像他已经说了十亿年的晚安”。他写的这种句子很有诗意,他具有诗人般的觉察力,能够非常敏感地体会到普通人感觉不到的东西,一些被忽略的东西。
“只死一次”
如果你出卖自己,言不由衷,那你就会死两次。《沙丘》就是这样。
——《梦室》
林奇的电影里有一两部相对来说比较失败,其中一部是《沙丘》。《沙丘》是非常有名的科幻小说,有好几本,非常长。拍《沙丘》时因为资金不足,林奇没有掌握最终剪辑权。一部电影太长,就会影响它的发行份额,很多电影院不愿意放长片子。当时要求林奇把片子剪到2小时17分钟之内,这样电影院才不会拒绝买它。那么长跨度、那么大容量的小说,初剪时有五六个小时。不限制时长的话或许会是一部不错的电影,但最后剪辑的版本非常糟糕。
“陷入麻烦的女人”
很难说玛丽莲·梦露究竟哪点吸引,但她上那种「陷烦的」的特质肯定是吸引之。但不光是那个烦把你拉向她边,有些可能就是充满神秘吧。
——《梦室》
谈到林奇,不得不提女人。他爱的是一种“陷入麻烦的女人”。这类女人的典型是玛丽莲·梦露。《穆赫兰道》里的两个女人本质上都陷入麻烦,都充满神秘感。
林奇说“人怎么会搞懂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呢。”他生命中出现很多女人,他也不断地出轨。八卦贯穿《梦室》这本书,但八卦不完全是重点。《梦室》致力于描绘一个比较统一的林奇形象,所以对这几个女人有一个比较统一的描绘,这些女人都非常神秘,第一眼是看不破的,大卫·林奇往往迷恋这样的女子。但是我也隐约意识到,当本传记出来的时候,传记的作者,哪怕《梦室》是两个人写的,他们都会致力于描写统一的形象,但是这个形象不一定完全代表真实的人。一本书里描绘的形象和真实的可能略有差异。
传记之不可能
你可以用整整一本书来讲述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却仍旧什么也抓不住,讲述某人的人生故事,这件事是难以完成的。
——《梦室》
在《梦室》快结尾的时候,大卫·林奇写了上面这句话,接着他用了一个比喻——“我们也只能奢望在这里提供一朵抽象的玫瑰花蕊,毕竟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是奥秘,都只有自己才能够点开。”
传记总给人一种力所不能及的感觉,所谓的传记不保证成功,也不一定有用。传记只是了解一个人的窗口。他把这本书比喻成玫瑰花蕊,读者可以感受到一个人人生的点点嘀嗒。
这让我想到非常喜欢的一本传记,法国的小说家爱德华·勒维的《自画像》。它跟《梦室》有一种神秘的关联。这本书的封面是一幅由很多小白点组成的自画像。
这幅画非常适合用来描绘《梦室》。它揭示了大卫·林奇生命中的点点嘀嗒,但是它没有让这张脸变得更清晰,反而变得更迷人、更神秘。读者知道林奇这些小故事之后,反而会对他的神秘感或者对他生命中的各种奥秘更感兴趣,觉得还有太多的奥秘没有看到。
他在书里面经常会说“不知道你知道……”、“你永远不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这本书揭示了一些东西,但也只是冰山一角。只是这一个小的点,通过这个小的点,读者脑补出整个形象。但是这个艺术家、这位导演有更多的黑暗地方,有更多那些没有浮现出来的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自画像》有很多单句,整本书只有一个段落。“我喜欢奶昔我不喜欢麦当劳”,这样的描述自我的话构成了这本书。如果按照这样的笔法来改写《梦室》的话,《梦室》可能是这样的:
林奇不喜欢别人摸他的锁骨。他热爱巧克力奶昔、谜一样的女人和冥想。他曾经没有听完鲍勃迪伦的演唱会就离开了。他懂得欣赏朋友说晚安的方式太美了。他声称如果由女人来统治世界,那么和平就指日可待了。他在房东的天花板上画壁画。他精选过学校会计。他还有一句经典的标语叫,想省钱找大卫。他也当上了这个学校的会计,后来他辞职了。他也把送报纸变成艺术。他制作的假车牌被警察博物馆收藏。他任由粘在油画颜料里的蛾在拼命挣扎的过程里画出天空美丽的漩涡。他有一次画油画的时候,有一只飞蛾飞到油画表面,他没有把这只蛾弄走,他看着这只蛾在油画表面上挣扎,然后画出那个漩涡,非常的神奇。
读《梦室》的时候你会更爱林奇,觉得他更看不透,这种感觉非常好,让你想回头重看那些电影,把他的创作跟他的人生叠起来看。所以传记虽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它让你从另一个侧面体会这个人的人生以及他与创作之间的关联。
“大卫·林奇式的”
琴被做了卫·林奇式的改造附上个类似尿袋的东。
——《梦室》
一个东西如果足够出名,它就变成一个品牌,甚至变成一个动词,比如施乐复印机。如果一个人足够出名,也可以成为一个品牌,有很多延伸产品。大卫·林奇做了自己的有机咖啡,它的广告词不说味道好,而是说咖啡还是粗糙一点好。拍《橡皮头》的时候,林奇在琴身上装了一个像尿袋的东西,这是大卫·林奇式的改造。
大卫·林奇的风格已经变成一个形容词,这是最高的境界。当一个人的名字变成形容词的时候,说明他已经有了一种别人可以一眼识别的风格,这种风格与氛围往往是理解他艺术的关键。
维基辞典已经有“Lynchian”这个条目——一种梦般的图象,一种非常精细的声音设计,以及超现在主义的电影。
《梦室》做得非常精细,封面有林奇手写的字体以及小林奇的可爱照片,侧面也可以看出拿坡仑千层酥的感觉。我大概四五天的时间一口气读完。这样一本传记,不仅仅是用来解释,它更像一部电影。读的时候,我仿佛看到很多鲜活的小林奇在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读完这本书你会更爱林奇,也会更喜欢他的电影。
进入梦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