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女生,但我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一个癖好:
几乎所有和我第一次见面的女生,我的眼神会快速扫过对方的胸部,而不是脸。
尤其是夏天。通过薄薄的衬衫或者 T 恤,我能轻易分辨出,哪个女孩的内衣空杯了,哪个女孩的内衣尺码小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选择一个合适而不冒犯的契机,和她聊一聊。
经历过长达十年的「内衣之困」后,
我会很在意,其他的女性,是否正在经历同样的痛苦。
好像从来没有人,
好好地教过一个女孩穿内衣。
大部分女生从小背心过渡到真正的“内衣”,基本都在初中时期。
我出身在一个 28 线小镇,镇上能买到内衣的一般只有两个地方:人群聚集的百货超市,以及人流量很少的深巷中。
这些标价不超过 15 元的海绵内衣,会像袜子一样被扔在箩筐里。
而且摆放的位置比较微妙,在袜子旁边,靠近着卫生巾的货架。
我和女生们来买卫生巾时,还会相互打掩护,在“内衣筐”里迅速找到一个喜欢的花色,然后装进黑色的塑料袋里,配上一管牙膏,假装淡定地走到柜台买单。
潜意识里,我们好像都觉得“专门去买一件内衣”,是一件挺羞耻的事情。
而且更重要的是,包括我自己在内,我几乎从未见过哪个女孩买内衣时,会注意尺码和胸型。
刚刚发育的女生们,都会迫切地把胸部隐形化。
那段时间,不止一次目睹身边因为身材而被欺负和讨论的女生们的遭遇后,发育较快的我因此变得很害怕。直到我在花花绿绿的“内衣筐”里,找到了一件运动内衣。我的胸终于变得平平的,变成了和班上其他女生相同的样子。我还猜想着,这么做就可以像裹小脚一样,强制地阻止它继续发育。这样的小聪明,我曾经还很自豪地跟周围的女生朋友分享。至少这样,我就不会收到来自别人异样的目光和评价。
还有一个很残酷的现实是,在我们这个传统的小镇里,几乎不会有哪个女生,会和父母讨论自己的生理变化。即便我今年 23 岁,来到了广州这样的大城市工作。身边的同龄女生里,除了极少数的人会有妈妈主动教导以外,其他人的“内衣启蒙老师”,要么是宿舍里的女生,要么就是内衣店的导购。初三那年,当我第一次走进一家正儿八经的内衣店,看到那些圆润又好看的内衣,它们薄薄的布料下,塞着成型的,会弯曲的海绵,肩带与内衣的连接处,还有两个小小的蝴蝶结。我在心里渴望着,面前这个内衣店的阿姨,会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助。可是直到我来回踱步了五分钟,最后只凭直觉选了一件自认为好看的内衣。结账的时候,她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过一下。小镇上的内衣店,没人关心这个 size 是否适合你。后来我上了市里的高中念书,在相对更知名的内衣品牌店里,导购忽然就变得热情起来了——她稍微地打量了一下我,然后径直地走到 B 罩杯的货架前,翻来翻去,就为了给我挑到一件“穿得下”又“能聚拢”的内衣。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她当时给我讲了一个完全错误的知识。女生的胸部根本不需要把两个分开的胸,强行地挤在一起。这样就跟初中时穿运动内衣一样,人为地伤害胸部健康。但就因为这个导购的错误指导,从高中到大学的四五年里,我一直穿着体感超过 2 厘米厚度的海绵内衣。就像在炎热的夏季,每个女生都不得不承受下体黏湿的卫生巾触感一般。
正如我上面所说的,学习穿内衣这件事,长辈们是指望不上了。所以我经历过的“内衣教育”,通通来自身边的同龄人。初三那年,当我脱下穿了两年的,将胸部压得平坦的运动内衣时,宿舍里家境最好的女生惊讶地问我:“你的内衣没有钢圈吗?你的胸这么大,以后会像老太太一样下垂的。”从她这里,我才知道不能再继续穿运动内衣,而要去挑一件有轮廓的内衣了。高一军训时,因为小镇上的导购没有指导我任何穿戴内衣的技巧,我一直没有调节过内衣的肩带。跑步时夸张的抖动,被一个更懂内衣的室友发现了。回到宿舍后,她当着所有女生的面,脱掉自己的内衣,再穿到我身上,用两个手指来回滑动测试肩带的长度。我们像两个走在大街上坦胸露背的壮汉,站在一起讨论内衣的尺码。其他女生,也不再害羞了。她们纷纷把手伸进 T 恤里,学着我们的动作,调整自己的肩带。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一个女生如此坦然地面对胸部,并骄傲地展示给所有人看。家境较好的她,因为接受过完整的性教育,从小就懂得欣赏自己的身体。每次买衣服都要测量尺码是否合身的室友,拿出了她的软尺,帮宿舍的女生们都测量了一遍。我们排排站在镜子面前,等待着她喊:“好,下一个。”对她而言,内衣除了穿得下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感到舒适。我们随着她的动作,抬起双手测量胸部的底围,再挺直和弯腰 45 ° 以及90 ° 去测量上胸围,最后掏出手机计算器,取相差后的平均值。除此之外,她还往群里发了一堆内衣链接和不同胸型的草图。我们才知道什么是半球型,什么是圆盘型。那几年里,她无数次站到我身后,拍拍我的后背说:“挺直,你的胸不用藏着。”多亏有她,我才终于丢掉了所有的厚海绵、和压在肋骨上,让人喘不过气的钢圈内衣。很难想象,学习穿内衣这个好像平常又简单的技能,竟然花了我十年的时间。记得第一次因为不合身的内衣挤出严重的副乳时,我在镜子面前吓得眼泪直流。因为那块多出来的“赘肉”,按下去还会隐隐作痛,我以为自己得了绝症。课间时,我小声地对身边的女生们说了这件事。她们都偷偷掏出手机,开始帮我寻找答案。下课前,那张查到的科普字条,被揉成团,传到了我手里:“你没病,它只是副乳。”从随大流,到被动学习,最后主动探索自己的胸部。这其中每一个阶段,我都幸运地被同性伸出援手,也被这样的女性情谊深深感动着。性格外向的我是幸运的,总能遇到愿意主动帮助我的朋友。但那些性格内向,更羞于启齿的女生们呢?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她们是怎么忍受着,那些关于胸部以及其他的生理问题的?想到这里,我很心疼她们。也才有了文章开头那样,逐渐养成了“关注其他女生胸部”的习惯。于是,帮助朋友一起拿掉她厚重的海绵内衣时,我会夸赞她本来的胸型,并学着大学室友那样拍拍她的后背:“挺直。”
十年过去了,回到小镇上,超市里依然会堆着许多尺码不明的少女内衣。中学生们购买时,还是会像买卫生巾一样,拿个黑色塑料袋装好它。因为我也有正处于青春期的妹妹,很担心她会像我曾经那样不停碰壁。回家见到她们时,我站在镜子前,拿着软尺示范性地教她们测量胸围的方式。而最终的结果,是初中的妹妹把如何正确穿戴内衣的办法,教给了她的朋友们。她再也不用像我一样,用十年的时间,等待一个又一个“更懂一些”的同龄人,来教授这些知识。至于年纪最小的妹妹,还在上小学,但因为我的科普,她已经会大方地谈论胸围,或者找我给她买小背心了。而这些本应该早些出现的场景,却是十年以来,我的家庭闭口不谈的内容。写下这篇文章时,我原本希望能呼吁女性自信,穿衣自由。但却发现,自己落笔时仍然会习惯性的把“胸罩”替换成“内衣”,试图用一个更宽泛些的词汇,使它看起来没那么羞耻。编辑部的女生们问起我的罩杯时,我会下意识地压低了声线,才小声地说出口。大多数时间,我只会把自己归类到大胸女孩的行列,而非某一个具体的 cup。这样,我这个群体的人多一些,我的安全感就会多一些。不过,我还是想对自己宽容一些,坦然地接受自己还没法做到“胸部自信”这件事。并且也期待着未来某一天,我能够真正地用不卑不亢的语气,和身边人讨论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