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释放女囚

监狱风云

巴基斯坦总理伊姆兰·汗公开宣布：“在我与人权部长希雷恩·马扎尔（Shireen Mazari）和律师扎法尔（Ali Zafar）会面后，做出了释放1184名受审和定罪妇女的决定。我希望这一决定能立即实施。

根据巴基斯坦人权事务部的统计，1184这个数字正是全国女囚犯总数。

释放妇女囚犯这件事显然并不是心血来潮，事实上早在上半年相关行政执法部门就表达过针对女囚服刑现状急需改变的诉求。

5月29日，在总理伊姆兰·汗的指示下，负责研究和调查巴基斯坦监狱中妇女困境的委员会成立，由人权事务部长马扎尔负责主持。本月2号，该委员会向总理提交了一份监狱服刑女囚状况报告。

委员会收到的官方数据显示，巴基斯坦总共有77275名囚犯，其中男性占比98.5%。

从数据上看占比极少的女性囚犯分布相对集中：旁遮普省有727名女囚犯，信德省有205名女囚犯，开伯尔普赫图赫瓦省有166名女囚犯，俾路支省有20名女囚犯，吉尔吉特共有3名女囚犯，其余女囚分布在首都区。

全国大部分女囚都分布在旁遮普省和信德省，这并不说明这两地的女性犯罪成风，而是因为全国只有这两个省有专门的女子监狱。

报告中指出，尽管妇女仅占巴基斯坦监狱总人口的很小一部分，但已发现她们更容易受到现有刑事司法系统的伤害，比如强奸和监狱欺凌。这归因于女性极高的文盲率，以及受宗教保守主义影响社会对女性声音有意无意的忽视。

在1184名女囚中，有66.7%没有被判处任何罪行，她们都是处于待审判状态。这可以说是这个国家的特色，由于法官和律师的短缺、以及基层司法部门办事效率低下，巴基斯坦的法院处理一个普通的纠纷所花费的时间可能长达十数年之久。

另外还有一个现实问题摆在面前，根据巴基斯坦相关监狱法律规定，如果收监女囚有6岁以下子女，那么子女可以随母亲一同入狱，方便女囚履行母亲照顾孩子的义务。

目前，全国有134名女囚符合情况，她们在监狱里照顾着195名儿童。而且由于该法律执行得并不严格，这些陪同母亲坐牢的儿童中有很大一部分比例是超过8岁的。

一个在监狱里长大的孩子未来是否能具有健全的人格，是否有走向犯罪道路的风险，这是一个值得考量的问题，也引起了巴基斯坦国内的激烈讨论。

在研究报告中就提出：陪同妇女入狱的儿童是“次要受害者”，在监狱度过的青春期会影响他们的智力和情感发育。

这些妇女和儿童的生命健康问题也无法保障，全国有1184名服刑的妇女，但监狱系统中的女性医疗卫生工作者只有24名，现有医疗设施和药品的供应也存在缺口。

因此人权事务部称，为了解决她们的特殊需求并确保她们的基本权利得到保护，有必要建立一个行之有效的机制以全面解决巴基斯坦女囚的困境。

过剩的犯人

女囚的状态只是巴基斯坦恶劣监狱环境的一个缩影，今年早些时候发布的一项政府调研报告显示，当时约有2400名囚犯患有艾滋病、肝炎和结核病等慢性传染病，并且这一数字还有可能继续扩大。

造成上述问题的直接原因是监狱医疗保健系统严重缺乏资金，目前监狱医务人员的空缺率超过50%，很多登记在册的医疗设备如救护车其实并没有配备。

但根据估算，即使全国的监狱系统都在理想的情况下运转，所能容纳的最大人数也仅仅只有57742人，而目前在巴基斯坦114所监狱中关押了77275名囚犯。

被拘留的大多数人正在等待审判，还没有被定罪。

监狱的严重超员导致内部犯人生活质量的萎缩。长远来看，解决这个问题需要制度的变革，建立一个可持续的长效机制以加速审判定罪的进程，改善监狱环境，并且由国家投入资金来扩建新的监狱、招收更多的相关工作人员。

不过目前的巴基斯坦没有时间做这些事情了。新冠病毒的大流行要求他们迅速清空监狱内多余的人员。否则，关押犯人的监狱就有可能是疫情爆发的毒窝。

截至9月10日，巴基斯坦新冠病毒累计确诊超过29万例，死亡6365人。总部位于纽约的人权组织亚洲主任布拉德·亚当斯（Brad Adams）表示，由于测试样本数量不足，冠状病毒病例的真实数量“可能要高得多”。

在严峻的疫情流行状况下，监狱系统内医疗卫生设施的短缺显得尤其危险。

人权事务委员会介入调查后，委员会成员发现监狱工作人员并没有针对冠状病毒的传播遵守相应的保护措施：社会人员可以随意探视监狱工作人员和服刑人员，囚犯和狱警都没有像外界一样先带上口罩然后再交流。而且从4月份以来，没有任何一名囚犯做过针对新冠病毒的核酸检测。

出于对监狱内新冠病毒扩散的担忧，相关国际组织向巴基斯坦当局发出警告，称政府长期未能确保卫生和人道的条件正在加剧新冠病毒构成的威胁，为应对严峻的现状应紧急采取行动，以阻止人满为患的拘留场所发生灾难性暴发。

对于巴基斯坦来说，用各种名目来释放监狱内的囚犯，是缓解监狱拥挤成本最低、最快速有效的手段。

当然，直接释放关押的囚犯势必会引起社会上的不满，受害者家属和广大期盼司法公正的民众并不会同意让那些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重新回到社会。

这让巴基斯坦不得不采取循序渐进的方式，先释放那些还没有定罪的轻刑犯人。

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加剧之后，最高法院决定释放被判犯有少于三年徒刑和有待审判的罪犯。但问题仍然没有完全解决，监狱依旧爆满。

而这时人权问题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人权事务委员会调研结果出来后，9月2号由总理亲自下令释放全国所有的女性囚犯。

此举同时也为总理赢下了口碑、国际声誉，在他当天连发的4条推送中，每一条都散发着人性的光辉。

不过他编辑的文案中并没有提到，当天所有患有身体疾病和心理疾病，以及年龄超过55岁的囚犯也在这一天得到特赦。另有消息称伊姆兰·汗后续还会释放全国所有的少年犯，以达到进一步清空监狱的目的。

名誉杀人算杀人吗

如果这些囚犯都被释放了，那他们的去向是哪里呢？

官方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但人权事务部专家建议，女性囚犯应拘留在家，由她们的家庭监护人代为执行监管责任。

这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如果只是待在家里怎么能算是服刑呢？但这个建议并不是专家拍脑袋想出来的，事实上针对妇女的私刑在巴基斯坦并不是新鲜事。

在巴基斯坦的大部分家庭里，女性的地位比较低，仍然被视为是父权和夫权的附属品。这体现在社会的方方面面，比如许多农村妇女没有获得国民身份证的注册，没有身份证就意味着不能开设银行账户、不能考取驾照以及乘坐飞机等公共交通工具，经济和出行都被限制。

而且即使一个巴基斯坦妇女拥有身份证，传统上她也不被允许做这些事情。出于家庭的压力和社会习俗的限制，大部分女性一生都很少离开家，只是在结婚的时候从一个男人的家搬去另一个男人的家。

正是因为趋于保守的社会风气，让女性私刑有了生存空间，如果女性表现出不贞和放荡，动辄就会受到家中家长的鞭打，严重的甚至会遭受石刑。相比之下，关在家里限制出行自由甚至不能算是责罚。

巴基斯坦在妇女权力方面最为外界所诟病的，就是所谓“名誉杀人”。

名誉杀人在巴基斯坦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在现代也仍然存在。意思是如果家族中有女性做出了“不道德行为”，例如婚内不忠、拒绝服从包办婚姻、主动要求和丈夫离婚、出轨以及被强奸等等。这样的行为会令整个家族蒙羞，为了洗刷这种耻辱，家族中的男性有义务杀死当事女性。

2009年4月27日在开伯尔普什图省发生了一起著名的名誉杀人案，著名歌手艾曼·乌达斯被她的两个兄弟开枪打死，理由是艾曼经历了离婚、再婚，而且从事抛头露面的艺术事业，损害了家族的荣誉。更加令人感到悲哀的是，在这场案件里面没有任何人被起诉。

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个例，2002年相关人权组织统计，旁遮普省161名因名誉杀人遇害妇女中，67人被她们的兄弟杀死，49人被丈夫杀死，其余的人被其他家庭成员杀死。就连儿子杀死母亲这种看起来让人完全不能接受的极端案例，居然也有7例。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伊姆兰·汗释放全部女囚的行为，看起来是对妇女权益的尊重，其实本质也是对女性的一种物化行为。它昭示着一个道理——女性没有资格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在大部分巴基斯坦人眼中，女性除了不贞会损害男性名誉之外，不会对男性构成任何威胁，她们不具备接受法律公正审判的权利，也没有资格被国家机关依法制裁。

她们有可能犯了滔天罪行，却被总理的一句话所赦免；也有可能安分守己，只是因为一句诽谤的传言被父兄杀死。这个国家女性的命运总是与她们自己无关，作为男性的资源活在社会规则之外。虽然这一切也正在改变，但还远远不够，也极其漫长。

参考资料：

https://gandhara.rferl.org/a/hrw-warns-against-catastrophic-coronavirus-outbreak-in-pakistan-s-prisons/30501281.html

https://www.arabnews.com/%20node%20/%202128631%20/%20world

https://www.trtworld.com/magazine/pakistan-s-imran-khan-announces-release-of-hundreds-of-female-prisoners-39451

https://www.voanews.com/south-central-asia/pakistan-prepares-free-female-prisoners-amid-calls-jail-reforms

*本文内容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识局立场

封面图片：dhttps://www.hrw.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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