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轶然导演话剧《禁闭》时曾说：“这不是哲学著作，而是在讲述一个发生在地狱中的故事。”没想到，数年后，他的“地狱”竟然是在芝加哥大学附近的公寓停车场。
|作者：江生
|编辑：阿晔
|编审：苏苏
32岁的非裔男子杰森·南丁格尔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绕了一圈，又回到9300号杂货店。此时，他已经枪击了6个人。
数个小时前，他录制了一段视频：在一个停车场里，他压低声音说“要不就这个人吧！（It might be this guy!)” ，然后他的镜头拍了车，又转回自拍，黑屏——视频结束。
接下来的几秒钟，悲剧发生了。南丁格尔对着车里的男子，扣动了扳机，一枪爆头。
车里的男子叫范轶然（音译，Yiran Fan），是正在芝加哥大学留学的中国博士生。当时，他正在编辑短信准备发给女友。女友没等到他的短信，便前往停车场，发现他已身亡。
这恐怕是这几天最牵动国人的新闻。芝加哥当地时间1月9日下午，南丁格尔随机射杀，导致至少3人死亡，多人受伤。虽然远在大洋彼岸，网友纷纷哀悼逝去的范轶然：对不起，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了你。
数年前，范轶然在芝加哥大学排演话剧《禁闭》时曾说：“这不是哲学著作，而是在讲述一个发生在地狱中的故事。”
或许这起让人坠入地狱般的连环枪杀案，折射了一场关于芝加哥的悲剧。
芝大华人圈的“范导”
范轶然是“90后”的第一代。
1990年，他生于北京。上初中时，他有个梦想：治愈癌症这个世界性难题。不过他后来没成为医学生——高三报志愿时，他想商学院不错，毕业后从事的工作能赚很多钱，“可以资助别人去研究癌症”。
范轶然曾这样告诉朋友：“如果我自己研究癌症，国家给我好几十年的资助，结果我最后没研究出来，浪费这么多资金，这不太合适。但是如果我是富翁，资助别人去做，他把这个钱浪费了，那是我自己的钱，我乐意。”
范轶然如愿进入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因成绩优异获得北大新生奖学金、李彦宏奖学金、光华奖学金等。但他之后没进入商场沉浮，而是意识到目前教育体系的一些问题，立志当教育工作者，“在课堂上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一部分人”。也就是那时，他决定读博，回母校任教。
他先去英国剑桥读硕士，又到美国芝加哥大学，成了布斯商学院和肯尼斯·c·格里芬经济系联合项目的博士生。
芝加哥大学是国际顶级名校，每年招收的金融博士凤毛麟角。一到冬天，芝大白雪皑皑，范轶然曾这样回忆自己的读书时光：“每次下大雪，其他学校都封校放假了，可我们不放。为什么？我们交了学费来上学，学校提供的教育就得足时足量。我们能来教室，你就应该继续给我们上课。”凭借着努力和天赋，他拿了著名的Lee Prize ，是所有博士新生中第一名。
熟悉范轶然的人喜欢喊他“范导”。
在北大读书期间，范轶然就是文艺积极分子，曾导演话剧《九人》，还饰演剧中建筑师。到了芝加哥大学，他加入芝加哥风车剧社。这是芝加哥华人圈知名的青年话剧社创作团队，于2011年成立，在芝加哥地区上演了许多话剧，比如《无人生还》《驴得水》《红玫瑰与白玫瑰》。
一名曾参加排演范轶然主导的话剧《禁闭》的校友记得，范轶然总是热情幽默、声音洪亮，《禁闭》的排演过程令其对范轶然这名经济学学生刮目相看。
这得益于范轶然曾在北大修过哲学专业，对哲学思想家颇有研究。因此排练话剧时，他能将晦涩难懂的名家作品用简单易懂的话和大家沟通，表演广受好评。
范轶然原本计划在今年提交博士论文，主要研究领域是银行资产负债管理的互动、信息灵活下的筛选竞争研究等。他身边的朋友在得知他的博士论文书写计划时都说，范轶然一定能成为优秀的经济学家……
32岁非裔枪手，
从南到北“随机开火”
造成范轶然悲剧的南丁格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范轶然是南丁格尔的第一个“猎物”。范轶然脑部中弹后，南丁格尔开启了新一轮游击战般的射杀活动。
他走进公寓，朝女保安的胸口射杀，她当场死亡；走到信箱处，他看到77岁的白发老太太正取信，举枪、射击。他转身前往另一栋公寓，抢了一辆车，开往附近一家杂货店，打开店门，再次射杀，一名20岁男子中枪倒地；紧接着遭殃的是一名81岁老人，其背部和颈部中枪。
南丁格尔坐上车，“兜风”般地上路，向经过的车子随机开枪，导致一名坐在副驾驶的女孩头部中枪。当他回到杂货店时，警察已经到达现场。南丁格尔没能打中警察，他赶紧逃往附近商圈，劫持了一名人质并射杀了她。
最终，南丁格尔在西北大学凯洛格管理学院所在地埃文斯顿的一家餐厅外，与警方交火时被击毙。这场持续了4个小时的随机杀人事件宣告结束。
然而，凶案早有苗头。
在案发前一周，南丁格尔就曾在脸书发布了数十个视频。有时，他称正在寻找受害者，有时则挥舞枪支、喃喃自语，还有几次提到随机杀人，扬言“要炸掉整个社区”。在这场枪击案之前，他在自拍视频中表示：“我马上要直播了，我做的这些都会上新闻！”
据美联社称，南丁格尔的朋友们对于他行凶都很震惊，他们说他性格很强，也很有幽默感。不过，南丁格尔的家人则表示，他有一些问题，饱受精神困扰，“正与恶魔作斗争”。
南丁格尔之前当过清洁工、保安等。芝加哥警局表示，他有很多前科，比如驾驶违规，也曾因违反枪支药物法遭逮捕，还有家暴记录。
疑点指向了被视为
最受中国留学生欢迎的公寓楼
这起凶杀案还是留下了诸多疑点，比如范轶然遇害地点——摄政公园（Regents Park）。这是芝加哥有名的中高档公寓，很受中国学生青睐。
数名正在芝加哥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向《环球人物》记者谈起范轶然遭遇不幸的地点时，纷纷表示疑惑。“Regents Park在湖边，性价比高，而且是校车始发站，交通算便利，在海德公园片区内，还有24小时执勤的保安，在芝加哥地区属于中高档公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记者检索摄政公园租房官网，发现其公寓环境很不错，还有健身房，一人卧室（包含卫浴）月租在1500美元（约合9700元人民币）左右，房租并不便宜。
·公寓内景
·公寓外景
记者还在“芝加哥华人资讯网”“豆瓣留学租房”“小木虫学术科研互动社区”等平台检索到不少留学生招摄政公园室友的帖子。在许多留学网站和居住网站上，摄政公园甚至被冠以“芝大周边最受欢迎的留学生公寓”的名头。
公寓楼的一个卖点就是很安全，那么南丁格尔如何溜进本该有严密保安的停车场杀害了范轶然？枪声响起后为何没有立刻引起保安的注意？
一名留学生提供了一些线索：“其实，摄政公园之前也发生过小偷混进来导致失窃的事。租金虽然不低，但很多学生都是合租的，每天人流量很大，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公寓的安全性被推上风口浪尖，几名留学生对记者表示：“以前觉得这个地方还算安全，现在发生这样的事，以后也不考虑住在那里了。”
此外，当地舆论也指向芝加哥警方。
这次枪击案中的一名遇害者的亲戚公开质疑道：“在长达4个小时，警方跑哪儿去了？在这么长的时间段，我们被迫处于一种随时可能被杀的境地……如果市长能及时发出警报，说有人正在疯狂枪杀路人，大家总能有所提防的。”
在新闻发布会上，芝加哥警察局长解释说，由于没有监控录像，也无法预知凶手下一步计划，只能对每个枪击现场作出反应。这显然不能平息众怒。
其实，范轶然遇害映射了美国枪支管理问题。
摄政公园地处芝加哥南城，是犯罪高发区。芝加哥一度被称为美国最危险的城市，还有人用“美国犯罪之都”形容它。芝加哥的南城是美国最大的贫民窟之一，九成以上的居民是芝加哥最困顿的少数族裔，尤以非裔美国人为主。
美国一直因枪支问题饱受诟病，在去年疫情的影响下，不少人情绪压力受到影响，更是加剧了这一问题。据独立数据收集和研究组织“枪支暴力档案”介绍，2020年美国有超过41500人死于枪支暴力，创历史新高。
芝加哥的数据更是惊人。据《芝加哥论坛报》报道，截至2020年12月28日，芝加哥共有4115人遭到枪击，相比2021年多出1412名。曾有数名儿童在家里或路上被莫名流弹夺去了生命。
那么，每年有这么多前往芝加哥大学求学的中国留学生该咋办？
“美国主流媒体
还没怎么大幅报道这起悲剧”
“美国主流媒体甚至没怎么大幅报道这起悲剧。”
案发后，记者联系了远在美国华盛顿的律师程绍铭，他这样说道。
程绍铭常驻美国26年，其中在华盛顿10年，拥有包括伊利诺伊州在内的6个州，以及美国联邦地区法院的美国税务法院律师执照，主要帮华人进行维权。
程绍铭注意到，尽管这几天范轶然遇害的消息在中国国内刷屏，但相较之下，美国几乎没什么主流媒体大篇幅地报道这一消息。“之前有韩国学生打死白人，美国几乎所有主流媒体都整版报道，闹得沸沸扬扬。”
在程绍铭心中，此次事件也是种族问题的一个缩影。他向记者介绍：“在美国，华裔不到2%，中国人也不喜欢闹事儿，出了什么事情大多人选择噤声，华人是绝对弱势。”
程绍铭提到数年前惊动全球的“章莹颖案”。代理章案、代表章家父母的律师王志东就中国留学生安全问题与程绍铭有过多次交流。
·章莹颖
在程绍铭看来，无论是范轶然案，还是章莹颖案，牵扯到的不仅仅是法律问题，而是安全常识。
数年前的一段细节让程绍铭印象深刻。有一次，他在和客户开会，有个外卖小哥去给他们送餐点，结果沿途碰上3个黑人小孩，发生了口角，竟然被活活打死。在过去几年，他常参加中国驻美国华盛顿大使馆的“平安留学项目”，为当地留学生进行安全领域方面的咨询和帮助。
谈及本次事件，他也提出了几个建议。
首先，留学生应该仔细阅读该州持枪的规则，做好防范。枪支在美国许多州合法化，但应该注意“合法化的范围”。“具体地说，有些州要求持枪者有拥枪执照，而且只能在正当防卫时使用；而在一些州，只要有执照，可以随身携带，甚至可以不必露出来。后者给作案分子可乘之机，把枪支藏匿起来，人们几乎意识不到危险来临。”这恐怕也是大多留学生往往会忽视的。
其次，在美留学要避免去高犯罪地区。他留意到，很多留学生为了省房租，会在一些价格较低的地段租房子，而这些地方往往是高犯罪地区。
最后，不少中国留学生喜欢在外聚会，也出现了开车露宿的案例。但实际上，“在不少地段，晚间都很危险，要尽量少在街上行走，更别说露宿了”。
据报道，北大-芝加哥校友会已为故去的范轶然成立治丧小组，校友会也正准备为范轶然募捐，将会把款项交给范轶然家人。
希望不要再有下一个“范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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