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部分男性在听到杨笠的段子时感到被冒犯,请先明白,引发如此广泛共鸣的段子背后,是女性群体日常生活中面临的真实困境,况且,她们已经选择了一种最温和、最幽默的方式,告诉所有人。
这两天,两则新闻几乎同时引爆网络,让人惊愕叹息。
脱口秀女演员杨笠因为一个质问“男人是否有底线”的段子,被质疑引发“性别对立”,并受到网友举报。紧接着,广东石油化工学院一男生将一瓶浓硫酸泼向三位女生,导致受害者重伤。
当然,两件事情并无直接关联,更不能画等号,但因为发生时间格外接近,舆论发酵过程中,又有着让人无法忽略的性别因素,因而二者被放在一起谈论时,就有了格外复杂的意味。
让杨笠一战成名的那句“男人为什么明明这么普通,却那么自信”,想必大家都很熟悉。在12月25日的《脱口秀反跨年》舞台上,杨笠再次对着空气开枪,睁着她扑朔迷离的大眼睛,吐槽“你们男人还有底线吗?”“没有男人我会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
部分网友气得直跺脚,争相跳出来身接子弹。
26日,池子发微博称“脱口秀肯定不是杨笠那样”,网友随后翻出早年间他在节目中开女嘉宾黄腔的截图,认为他没有资格做这样的评论。引起争议后,池子再次发微博称,其实他的自我认知是一个女性。
曾经被大张伟评价为“中国脱口秀未来”的池子,如今俨然将自己视为指点江山的脱口秀教父,为了嘲讽政治正确,分分钟在性别人称代词“他”和“她”之外开辟出一个“池”的选项(出自博主@罗森店员和泉子)。
在“脱口秀教父”池子的带领下,众多网友(男性居多)开始发动一场针对杨笠的围剿行动,有人说“她根本不好笑”,有人说她“找到了财富密码”,认为她是“性别烂钱收割者”,更有甚者,直接发动网友举报她。
被多方“围剿”的杨笠,到底刺痛了谁的玻璃心?
是谁在搞性别对立
因为一句“垃圾”而气急败坏的某些网友,在面对被泼硫酸的女性时,或许又会显得格外“理中客”。
28日,经多方媒体证实,广东石油化工学院一男生将浓硫酸泼向三名女生的新闻确有其事。犯罪嫌疑人已被警方当场抓获,但悲痛的是,三个女孩子的后半生,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毁了。
更令人惊悚的是,在曝光这一恐怖事件的微博下,部分男网友再次发表他们那令人无比熟悉的受害者有罪言论:“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谁知道那两个女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不泼别人。”言论惊世骇俗到令人恐惧。
“如果没有男人,我会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没有想到,杨笠几天前在脱口秀舞台上说的一个搞笑段子,竟然会在一则如此残暴的社会新闻中成真。
如果一个人,一方面对现实中的恶性犯罪“暂不置评”,另一方面却对网络段子无限上纲上线,甚至不惜举起举报的铁锤,那么他的言行本身,就丧失了正义性。
更进一步说,杨笠真的有在搞性别对立吗?
如果我们暂时抛开两性视角,仔细阅读她的脱口秀文本,其实言论并不算激烈,甚至可以说温和、克制。所吐槽的对象很少指向某个具体的名字,大多只是抽象意义上的“男性”。
而那些因为她的“普通自信男”段子而感到被冒犯的群体,或许远远够不上“普通”的及格线,更是连丝毫自信都没有,有些言行还确实称得上“垃圾”。
长久以来,喜剧行业从不乏对女性的揶揄、讽刺,甚至污名化。在诸多情节里,女朋友是脑残追星、无理取闹、歇斯底里的固有形象,丈母娘是盛气凌人、拜高踩低、一点就爆的刻板认知。
在那样漫长的喜剧历史里,大多数女观众在看到这些桥段时,也都能不以为意、一笑置之。为什么反过来,被吐槽的是男性,就立刻有人抢着跳出来“接刀”了?
关键在于,杨笠背后所代表的女性群体的性别意识觉醒,让一部分习惯了传统性别权力结构的人感到恐慌。
以前,男演员可以把女搭档的“不好看、肥胖”当做笑点,网约车司机可以肆意评价女乘客的长相,著名钢琴家的老婆可以被自媒体用一个“蚂蚁腰”的标签概括……
现在,男喜剧演员对女性开的黄色段子会被网友挑出来,讨论这是否恰当;打车软件会在派单时倾向于把女乘客派给女司机;影视剧中讽刺女权的台词也能被观众意识到这是编剧在夹带私货……
传统意义上的“厌女红利”在一点点地消散,那些肆意点评、判定女性的“自由”在一点点收紧。
这时候,杨笠走上舞台,改变了男性向脱口秀行业的规则,也点破了主流舆论中女性意识觉醒的这层薄纱。
如果以上这些变化还让部分“普通自信男”烦闷郁结又无处发力的话,那杨笠的出现就给了他们一个实实在在的攻击对象。
但这少部分男性通过对杨笠的攻击和围剿,却只证明了一件事,两性之间确实存在对立,只不过是谁制造了对立,谁又不允许这种对立被诉说,却又是另一个连自信的他们都不曾认真思考的话题。
杨笠的“财富密码”,
不妨多些人来用
有人说,杨笠的可贵之处在于,她开启了全民沉浸互动式脱口秀的先河。
一个刚刚出道的女脱口秀演员,只不过说了几个吐槽男人的段子,就招来大量激烈批评,同时带来巨大流量,随后又有姚晨、吴镇宇等艺人明星为她发声辩护,白白给微博贡献数个热搜。
在网上因为她吵得不可开交时,杨笠闷声发大财,在微博上连发三个广告,举重若轻地用行动回击了那些说她“找到财富密码”的人。
杨笠确实摸索到了自己的财富密码,但这个财富密码的核心是为女性发声,为生活在过往“男性凝视”下的女性观众,提供一个情绪宣泄的出口。
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成功,自然也不会有横空出世的财富密码。为女性发声是杨笠们的财富密码,那请问,是怎样漫长的沉默和隐忍,组成了这个庞大的账户?
除了各种指责,来自同行的倾轧也没有缺席。池子说脱口秀肯定不是杨笠这样,又是另一种迷惑行为。
脱口秀作为一种表演,本质就是吸引观众买票进来听演出者说话,只要有观众愿意为这种讲述买单,那就是最大意义上的成功。
这也是杨笠所说的,她的段子之所以能这么火,就是引发了观众的共鸣。
娱乐圈的历史一再告诉我们,以前辈的姿态,跳出来为本行业设门槛、下标准的人,很多都被证明心口不一。
想当年,郭德纲异军突起的时候,就忽然跳出来一帮相声前辈,指责他毁了相声;女性作家郝景芳撰写的《北京折叠》荣获雨果奖,又有人批判说这不是真正的科幻;当各式花样美男被捧成流量,一些“真正男子汉”再次蹦跶出来,说这不是真正的中国男人。
千方百计定义一切的人,千万小心别踩到“爹味”这块香蕉皮,摔个四仰八叉。
既然“定义脱口秀”这条道走不通,杨笠的“敌人们”只剩下最后的杀手锏——“我并不觉得她好笑”。
观众可不可以觉得杨笠不好笑?当然可以,一场脱口秀是否成功,就得看观众有没有发出真实的笑声。有人觉得杨笠好笑,自然就有人觉得她不好笑。
但很抱歉,你是否觉得她好笑这件事情,现在或许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不光这个世界的大部分游戏规则,连幽默感都长期以来是基于男性视角来制定和塑造的,成为近乎一种具有专制性的表达体系。“不觉得她好笑”这话本身没有问题,但它的基座是一座文化漠视的冰山,底部掩藏着很多人从根本上就缺乏女性视角和当代新思潮的“暴露”,更别谈认同。不能理解一种幽默揭露更多的是,未能理解塑造起这种幽默感的、ta们身处的境况。
如果部分男性在听到杨笠的段子时感到被冒犯,请先明白,引发如此广泛共鸣的段子背后,是女性群体日常生活中面临的真正困境,况且,她们已经选择了一种最温和、最幽默的方式,告诉所有人。
希望有钱且自由的杨笠
越来越多
某个群体还有底线吗?某个群体的底线在哪里?在参与讨论类似性别议题前,人们不妨先将其作为一个严肃问题来看待。
遗憾的是,一部分人并不是没有底线,他们的底线可能只是弹性十足、深不可测,又或者早已凝固板结,一碰就疼。
仅在即将过去的十二月,我们就一再目睹了这条底线的左右横跳。
26日,西安一男子廖某在街头对多名陌生女生恶意喷洒墨汁,有网友在评论区大呼过瘾:“正是杨笠这种吃性别对立饭的人渣大行其道,才导致部分男性光棍不堪欺辱,采取线下恐怖活动。”这样的底线何其低下。
28日,因矛盾纠纷,广东石油化工学院一男生朝女生泼洒浓硫酸。热评里就有人天才地将不同新闻事件串联起来“清华腚姐应该看看”。这样的底线何其不堪。
他们能代表全体男性吗?当然不能。
其他男性难道不讨厌他们吗?当然讨厌。因为类似言论散发的恶臭,已经突破两性范畴,突破任何底线。
只不过,他们狡猾地躲在男性的性别身份背后,让其他广大男性被迫架在“蝈蝻”“爹味”“屌癌”的火堆上炙烤,在困惑和矛盾中成为沉默的多数。以至于连敢于站出来为女性说话的男性,也会惨遭“蝗群”袭击。
杨笠事件中,那些站出来发声的男性大V,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但必须承认,真正激怒他们的,更多是关于举报,而不是性别。
举报的潘多拉魔盒不能轻易开启,这或许是当今中文互联网为数不多的共识之一。但凝结在广大女性群体身上的性别议题,在这场争论之后,仍然显得嘈杂纷乱,甚至不得要领。
在第三季《脱口秀大会》决赛当晚,杨笠没有闯入前三名。进入淘汰席时,庞博对她说,你们也太厉害了,这场太好看了。在那一刻,场上不存在什么男脱口秀演员和女脱口秀演员,大家都是脱口秀演员。
这个世界本该如此,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大家都在通向更加温暖平和、自由广博的道路上,奋力前行。
女性的自由空间,需要男女一起去开阔。/《三十而已》